沐沂

山迢路远,没齿相爱。

【原创】歧

她是一个来自十八线小城的女孩儿。

十八岁之前,她无比渴望摆脱落后的小城对她的禁锢。

她并不讨厌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,但她想摆脱它——这里的落后对这样一个追求自由和快速发展的年轻人来说,无疑是一种桎梏。

这个小城没有地铁没有猫咖,她上了高中才开始陆续见到网友们无数次习以为常的名词。她努力学习就是为去一个有地铁的城市,很可笑的梦想,却是这座小城里几乎所有孩子的愿望。

于是她考上了帝都的大学,她很兴奋,觉得未来无可限量。大学的室友都是大城市的人,说起自己的家乡的时候她觉得难以启齿,尤其是当舍友略带嘲讽地问她“你们那儿的人是不是都骑骆驼”的时候。

西北的城市里没有沙漠,她说。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,但她没办法反击,因为家乡的发展落后是一个不争的事实。

她是小地方来的人,舍友理所当然地觉得她穷,出去吃饭很少要她掏钱,平时也总是能帮就帮。其实她家不穷,每个月的生活费和舍友她们的一样,加上她兼职得来的钱甚至还要多一些。

可她依然自卑。她的第一任男友是同班同学,就是帝都人,举手投足处处透着优越感。他带她去快餐店,一边买单一边说“你以前应该没吃过吧”,这句话刺痛了她,她很生气,反驳了两句,男友赶紧捂住她的嘴:“大城市的街上不能随便吵架。”

男友对她要求很高,嫌弃她不够漂亮,嫌弃她笨手笨脚,嫌弃她对热情和好奇心,甚至嫌弃她不经意间流露出对帝都生活的美好愿景。

小长假的时候男友提出去她的家乡旅游,用了“体验生活”这个词。她受不了他的优越感,跟他提分手,他觉得愤怒:“你怎么敢的?你连个帝都户口都没有!”

她不需要他的帝都户口,忍气吞声这么久,她替自己觉得可悲。大城市的人觉得跟她交往是一种怜悯,内心充满带着恶意的满足感。

男友不同意分手,强迫她做了一直没做的事,一边做还一边恶狠狠地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:“你还不配跟我提分手!”

她咬破了嘴唇,强忍着下身撕裂的疼痛,生理性眼泪流了满脸。疼痛不及强烈屈辱感的万分之一。对于这样一个帝都长大的自信男人来说,女孩儿只是没有反抗之力的发泄工具。

他没有做保护措施,完事之后她自己去了医院。她拉黑了男友销声匿迹,后来她才听说他竟然大肆宣扬这件事,她的伤疤仿佛是他耀武扬威的战利品。舍友安慰她说别难过,试图让她忽略经过一群男生时被戳着后背嘲笑的耻辱。

辅导员也知道了这件事,于是那学期她没有拿到奖学金。她生气地跑去质问,辅导员只是淡淡的上下打量她:“你的情况不适合拿奖学金。”

她的情况?西北人,女性。这两个词汇成了她可以被随意侮辱的理由。

这是她来帝都的第二年,这样的事对当时的她来说足以毁掉一生。

从那以后她对男人和帝都产生了无比的恐惧,大学期间她拒绝和男性交往,连男生占比高的社团活动都很少去。灯红酒绿的帝都对她来说像一只恶臭的深渊巨兽,让她忍不住逃离。

本科毕业后她考研去了魔都,不带任何感情地尽心学习。她对魔都的印象还不错,虽然这里的很多人依然歧视外地人。

家乡爆发了疫情,她没法回去和家人团聚。她有一天闲来无事浏览微博,看到了把疫情带去她家乡的人写的文章——竟然是魔都人。她翻了翻那篇文章,记录的是这两位魔都人在她家乡治病的过程。一会儿吐槽防疫人员不够专业,一会儿嫌弃供给的食物难以下咽。她放下手机,彻底感到了绝望——发展差异带来的巨大歧视让她感觉这辈子都无法消弭。

她看到很多家乡的网友在网络上发声,但也仅仅是发声而已。毫无用处,她想,光靠呼喊是解决不了问题的。

研究生毕业后她为了一份薪资待遇都不错的工作重新回到了帝都。她认真努力地工作,希望自己忘掉一些不愉快的回忆。

她一直没有再谈恋爱,心理阴影让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干净了。一位男同事明确地对她表达了好感,她不知道他是哪里人,她不敢回应。

男同事很温柔,对她也很好,加班到深夜的晚上总能看到他的身影,喝一口他手里的热粥。她喜欢上了这个人——或许可以试试和他在一起。

她是个坚强的人,决定和他在一起之前她挑明了所有的顾虑。他听完只是微微一笑,撩起她耳侧的头发说,世界上什么人都有,不管是帝都还是魔都,男人还是女人,总有一些充满奇怪自恋人毁掉大家心里的美好印象。

他说,和我在一起吧,我会努力让你感受到美好。

她和他在一起两年后就结婚了。他果真是个踏实稳重的人,替她安排好了婚后的一切。他们把户口迁到帝都之后买了房子,她觉得幸福。

她现在有了十几岁时梦寐以求的帝都户口,但她从来不说自己是帝都人。

她说,在西北,城里没有沙漠,上学也不用骑骆驼。大城市的人不用歧视那里。

她说,女孩子生而勇敢,不应该做被凌辱的工具。性别的差异,不该是歧视的理由。

她说,我是个来自西北的女孩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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